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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經》與人生—無咎的智慧  周春塘教授主講  (第一集)  2015/6/14  台灣台南極樂寺  檔名:52-569-0001

  總幹事,你的介紹讓我感到很慚愧,我應該想辦法來彌補你、來完成你的願望。從台北來到台南,感覺很不一樣,尤其台南是台灣唯一的文化古都,感覺到非常不同。這裡的山川靈秀,人傑地靈,人文風俗每一點都讓我們感覺到很溫馨、很愉快。我來這裡是第二次,第一次就是跟淨空老和尚會面,也是在極樂寺,印象非常之好,我甚至跟我太太商量,要不要搬家搬到台南來。尤其高興的,今天在座這樣多位出家師父、在家的居士、大德、先生們,你們千辛萬苦,在這樣一個很好的週末,到這兒來聽我講話,我感覺到非常的高興,可是也非常的過意不去,希望大家給我捧場。在這裡能夠談一談《易經》也是我個人的幸福,個人的期許。

  兩個月前,就是四月份,我到極樂寺來拜見淨空法師,因為我正在寫一部《佛教易經》。《易經》不知道有多少人談過,有從儒家的、有從道家的,有從陰陽學派的、有從紫微學派的,有算命的,有看相的、看風水的,什麼念頭都有,就是沒有人用佛教的觀點來談《易經》。所以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話題,我特別來台南請示淨空老和尚,他非常同意,也非常贊成。不但答應為我題字或者寫序,還送了我一套《蕅益大師全集》,裡面就有我根據來寫作佛教易經的那部書,叫做《蕅益大師周易禪解》。以後出版的時候一定要請大家指教,已經有個書店跟我商量好了,我寫完之後就要出版,所以這是一個很大的、佛教界的一件大事。第一次,中國談《易經》談了上千年,明朝時候的蕅益大師提過這個《易經》,用佛教來解釋,可是他之後就隱沒而無聞,誰也不知道了。今天我把它重新發掘出來,我覺得是我的任務,也是我的光榮,也是必須要做的一個佛教界的工作。

  兩個月前,我跟淨空法師談話的結果是,他同意來談《易經》。經過胡總幹事一再的跟我長途電話的聯絡,還有得到悟行法師的同意,我們終於敲定了這次的題目,這就是所謂的幸福美滿人生系列的講座,今天是第一講,我談的是《易經》與人生。《易經》可以從很技術性的方式去談,可以從非常神妙的一些角度去切入。不過我今天沒有任何這樣的意思,我想把《易經》這部書平平實實的、老老實實的介紹給大家。這是一本非常普及的、非常尋常的書,絕不是賣弄玄虛的書。而且它是談人生的,在幾千年前的中國人談人生會複雜嗎?不可能的。他們看我們才覺得複雜,我們看他們其實是非常的簡單。他們所謂的生活,就是要有衣食住行能夠解決,能夠知道事情的好壞,所謂的吉凶,所謂的需要謙退、謙讓,還是需要前進,需要用什麼樣的方式來鼓勵自己往前進,得到更加的圓滿、得到更多的幸福,如此而已。假如從這個角度來看《易經》,《易經》是非常簡單的一部書。我手頭這個易經,《周易本義》,是我最根本用的一部書。它的好處是什麼?它把所有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算命先生給你講的一些東西全部掃掉,講它本身的意義。今天我來談《易經》,就是要談《易經》本身所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它對我們的意義何在,我們能夠怎麼樣用它。今天各位從四面八方,也許主要是從台南這部分來的,可是你們都放下了自己身邊許多瑣瑣碎碎的,好事也好、壞事也好,高興的事也好、煩惱的事也好,都放下了,為的是什麼?想追求一下、想了解一下人生究竟是什麼意思。假如要尋找解脫的辦法,《易經》能給我們些什麼東西,能給我們什麼啟示,如此而已。

  今天是開講的第一天,所以我也不妨稍微介紹一下我自己,希望能夠把我們中間的距離拉近一點,也許可以做一個朋友,以後大家來台北,也不妨到我家來玩一玩,坐坐聊聊天。

  我當然應該第一個感謝的是淨空老和尚,沒有他的建議,我今天不會來做這個演講;沒有胡師兄的大力幫忙,今天也構成不了這樣一個講座;我還要感謝在座的各位,出家的師父跟在家的居士們,你們千辛萬苦前來,我非常的感謝,向你們致謝。

  我是在台中長大的。我離開貴州之後就到南京,回到南京,從南京又回到台灣。我在台中上的是中學,台中一中。我當時的數學、理化非常好,我自以為是一個科學人才,所以台中一中畢業,我第一志願考上了台大土木工程系,進去之後發現是個天大的錯誤,我的興趣在文學、在哲學,不在工程,所以我第二年就轉了,從土木系轉到中文系,這是十萬八千里的距離。很多人都笑我,可是我覺得我沒有別的路可走,我不想走工程的路線,我只好走我自己喜歡的東西。當時的工學院是個很熱門的課程、很熱門的學習,而中文系是一個冷冷清清,沒人要去的地方。我在工學院那一年,有一個女生,大概是受了她父親的慫恿,常常到學校來送我東西,希望做朋友;我轉系之後,這位同學再也不見了。

  台大畢業,受完軍訓,我就到美國上學去了,我去的是華盛頓大學。當時蔣介石還是總統,他說台灣這個小島八百萬居民,地太少,人太多,你們有本領的到國外去謀生,去搶別人的飯碗,不要搶我們自家人的飯碗,等於是好言好語把我們送走了。他非常優待我們當時出國留學的,我也自認是一個有本領的人,就到美國去了。可是一去,去了四十年,從來沒有回來,直到華梵大學曉雲法師請我回來,我才回來。那時候已經三十六年過去了,我離開台灣三十六年,第一次踏上國土,我對台灣已經不再認識了,什麼都看得不對,唯一認識的是那個中華民國的國旗還沒有變。當時人口那樣多,我幸虧手頭有一張曉雲法師的聘書,吃飯沒有問題,否則我連飯碗都找不到了。

  當時留學,的確是好像背水而戰,是非去不可,因為蔣介石告訴我們,台灣沒有希望、沒有出路,你們有本領的統統走掉,我們就走了。所以當時,我記得有一個朋友是趙寧,後來的佛光山大學校長,他寫了一首打油詩,我背得清清楚楚。那首詩放在我的電腦裡面,能不能打開?第一張圖是我跟淨空老和尚見面的一個圖,看見沒有(在我的後面?在兩邊,很好很好,我沒有擋住,我以為我擋住了)?第二個就是趙寧寫的打油詩,「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飛機馬上催。醉臥機場君莫笑,從來旅美幾人回」。寫的非常符合我們當時的心情,我們一走,好像是生離死別一樣,因為我們知道不會再回來了。今天我的朋友多半還在美國,多半已經成家立業、子孫滿堂,要回也回不來了。我是我太太拉回來的,否則我今天還在美國。在那邊太久了,習慣了,風土人情、社會文化都習慣,我覺得可以過下去。我還為自己寫了墓誌銘,用英文寫的,準備老死美國的,可是回來之後發現別有洞天,我早就該回來了,真的,我們早就該回來了。台灣是個好地方,生活起居非常方便,人情風俗非常可愛,是一個寶島,的確是一個寶島。恭喜大家,我也恭喜我自己,終於我們回來了。

  曉雲法師請我回台灣的那一年是一九九八年,順便提一句,我離開台灣的時候是一九六二年,那個時候大概很多人還沒有出生。我台大一畢業,受完軍訓我就走了。那個時候的台灣人口是八百萬居民,蔣介石天天說,八百萬居民太多了;我回來一看,變成一千二百萬居民,我們離開台灣的好處一點都沒有效果,人口變多,我們完全沒有幫到台灣的忙,反而幾乎落到自己連工作都找不到的地步。我從台灣回來的時候,薇薇夫人曾經訪問過我,她問我,她說你在美國住了將近四十年,有沒有miss到什麼東西?我說有,我miss到的是中國人那種悠閒、那種自由自在生活的精神。我當時吟了一首詩,張志和的《漁父詞》。大概很多人都會這首詩,甚至會唱這個歌,這首歌非常有名,我不知道是誰寫的,我年輕的時候天天唱它,非常懷念,那是過去一個時代的光彩,是一種文化的滋潤。「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美極了!可愛極了!只是我猜想,在台灣這種所謂「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景色,大概也不容易看到了。可是我堅持相信,這是我們中國中華文化的一個真正的精神。我們在這種新的時代裡面,這種忙忙碌碌的社會裡面所顧的生活,當然我們沒有辦法逆轉這個社會的潮流,可是我們的內心都存在著一個念頭,就是我們可以慢下我們的腳步,我們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做一些創造的事情。這是西方文化裡面目的相同,可是手段完全不同一個路線。中國人的路線就是這樣一種慢慢的、自由的、自在的、無拘無束的創造性的東西,這是我們中國文化的精神,至少我看是如此。這是我們傳統經典裡面,從傳統的詩人、畫家作品裡面,都可以看到這種精神,這是個非常可貴、非常有意義的、非常特殊的一種觀念。

  不瞞大家說,今天西方的社會,開始向我們這個方向來看了,因為他們忙到頭,發現也沒有什麼好處,結果亂象一團,結果人人失去中心,這個算什麼?文化走到這個地步是失敗的,不是成功。所以他們回頭來看,發現中國這片肥沃的土地值得開墾,值得去發現,甚至值得去效仿。這就是我今天想從這樣一個角度,來重新看我們中國的古典,重新從這個角度來看《易經》的意義,希望這一點能夠貫徹,讓大家也同時接受,相信我的想法是可能實現的,也可能是對的。

  我們今天淨宗學會,還有極樂寺所做的一些文化工作,我相信也是指向這個目標。我跟淨空老和尚共同share一個觀念,就是中國文化的確是我們民族的精神,是拯救我們民族相當重要的,雖然不是唯一的道路,可是我們必須從這個路上去嘗試、去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再度走通。它不是一條鋪設下來讓你走的路,它是一個觀念,這種觀念在古代創造了奇跡,在今天未嘗不可能再度創造奇跡。西方人想藉我們的這個藍圖,藉他山之石,希望能夠創造他們新的文化。他們有他們那種希望,難道我們自己沒有這個希望嗎?韓國靠我們中國文化復興了,這是一個非常值得重視的榜樣,我們為什麼反而落後了?今天談到中國文化,很多人反而到韓國去學,這是什麼話!今天很多人學禪,一想到禪宗,就想到日本,這是什麼話!這是我們的文化,假如說這種不合理的現象,我們覺得有不合理的話,或者不高興的話,這是我們自己的錯誤,我們沒有發揚它。今天談到禪宗的,在西方至少是,人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鈴木大拙,第二個人都沒有,那是日本人。有沒有一個中國人能夠代表禪宗?有沒有一個中國人能夠把禪宗的思想發揚光大,讓大家感動的?我們應該有,可是沒有,這是我們欠缺的地方,這是我們應該努力的地方。所以淨宗學會除了談中國文化之外,我相信暗中還有鼓勵,希望有一天,我們有沒有人能夠登高一呼,把我們的文化精神重新復原起來,重新振興起來,重新創造它應該有的光輝。這是大話,我們慢慢來做。

  談到《易經》這部書,我相信沒有人不知道,有人多少讀過這部書;不一定要這一部,這是朱熹的,任何《易經》,有沒有人讀過?假如說人數不多的,我不想請大家來舉手,因為大家會不好意思。即使沒讀過,你們一定知道這個書。為什麼不讀?也不是你們的錯,因為這部書不是寫來給你讀的。它不是一本有頭有尾的議論文,更不是一本小說,像《紅樓夢》、像《三國演義》那樣,你可以一回一回的看下去,看得津津有味,它不是的,它沒有這些東西。它在古代的確是一部算命的書,是皇親貴族拿來算婚姻怎麼樣才是最恰當,國家面臨國外打仗的時候去問神靈,這個仗該不該打、能不能打,這一類的問題。這部書的命運其實也很可憐,今天重視的人不多;不是重視的人不多,今天能夠真正懂它的人並不是很多。

  在秦朝的時候還滿幸運的,秦始皇有一個焚書坑儒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他把天下什麼書都燒掉了,特別是儒家的五經,詩、書、禮、春秋都燒掉了,除了《易經》他不燒。為什麼不燒《易經》?因為《易經》對他來說是個算命的書,就跟教你種田的書一樣,是一個DIY的書,沒有思想的價值。秦始皇最怕的是你的思想,因為他認為造反就是從你的思想開始,他為了不讓你造反,先第一步把你的思想殺掉。這種暴君中國從來就有,從秦始皇就開始了,可是他的計畫永遠不會成功,因為人的思想太微妙了。五經燒完了之後,秦始皇不久也死了,禁書令消除了,五經開始慢慢慢慢的復原。當時有些書,幸虧沒有被燒掉的,被有些人重新拿出來;有些片片段段,不清楚的地方,靠當時人的大腦記憶背下來的,所以當時的《詩》、《書》、《春秋》都是根據這種方式重新出來的。這種經過後天的改寫和修改,文字多多少少有一點現代化,改變了一點點習慣,唯獨《易經》這部書,因為沒有被燒過,都是原本的,原汁原味,可謂逃過了一劫。可是它的問題也就出在這個地方,它太原始了,它太簡單了,它太不知所云了,有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它在說什麼。這種不知所云的書,多半的學者都很頭痛,可是我們的算命先生可樂了,你不懂,正好聽我的,所以七嘴八舌,張三李四大家都來了,什麼見解、什麼意見都聽到,就因為《易經》講得太簡單,它沒有解釋,完全看你怎麼解釋。這種左右、模稜兩可的方式進行了上千年的歷史,到今天還在繼續進行,而且它是屬於popular,也就是因為你可以隨心所欲,怎樣講都可以。

  我在台中一中的時候,我一個同班同學是李敖,他說台灣沒有人不懂《易經》,只有兩個人不懂《易經》,一個是李登輝,一個是朱高正。這兩個人在搞些什麼?我來找到他,有一年李登輝還是總統的時候,美國的news weekly訪問他,他大吹特吹吹牛了,他說我的治國方案沒有別的,就是《易經》這部書,這部書是我的治國方案;李敖的意思就是說,假如他沒有治好,不是他的錯,是《易經》的錯。朱高正寫了一本書,叫做《周易六十四卦通解》,裡面說《易經》這本書太高深了,他自己是學康德的,他說跟康德的純理性批判幾乎不相上下。這也是胡說八道,《易經》怎麼會複雜到比康德還要厲害?康德是西方哲學人,很少人懂得的一個哲學家,《易經》跟它相比是十萬八千里,《易經》假如用白話翻譯出來,人人都會懂得;康德的哲學翻譯成再白的白話,沒人會懂,因為它太複雜了。人的生活的確,尤其在幾千年前,不可能複雜到你不懂的地步,你一定有辦法從中,山回路轉中間找出一條路來。假如《易經》複雜的話,我們不能否認《易經》這部書不複雜,可是它的複雜是因為人性的複雜,談人性,它不能不根據你的複雜性來做研究。所以這種是倒果為因,當他談得複雜,我們說《易經》複雜,其實是人性複雜。我們這兩個觀念必須要分開,要鬧清楚,才有辦法研究《易經》。

  認為《易經》複雜難懂,這幾乎是我們社會上最普遍的現象。你問朋友讀過《易經》沒有?很多人說讀過。知不知道?知道。有沒有什麼意見?沒有意見。為什麼?太難讀了,對不對?你沒有辦法了解它究竟在說什麼。所以我今天來這裡,就懷了一個念頭,可以說是一個志願,希望把《易經》的疑團打開,讓大家放掉這個錯誤的觀念,重新打開這本書,重新來體會這本書。在沒有偏見,沒有固定想法、觀念的情況之下,看看這部書能不能適合你,從中間能不能發掘到一些你所想要的東西。因為被這樣多人喜歡的事情,顯然不是很偶然的,它中間一定有它的道理,不用心去追溯,不把傳統的觀念放棄,的確是很難跳出這個窠臼。

  這部書不但在中國有名,在國外也同樣的有名;在國外的,當然國外的人不能讀中文,他完全靠翻譯本。把《易經》翻譯成外國文字,把《易經》變成世界性的讀物,我們必須要感謝一個人,下面有一個衛禮賢的,大家看到這個人嗎?Richard Wilhelm衛禮賢,他是一八九九年被德國的基督教會派到中國山東來傳教的。熟悉中國歷史的人都知道,一八九九年不是個開玩笑的年份,那一年是什麼?是義和團在山東起義的那一年,他們起義就是專門要殺外國人,專門要殺尤其是傳教士。他是外國人,又是個傳教士,當然是要被殺的,幸好那個時候膠州灣是德國的租界地,他立刻溜到膠州灣去躲了兩年,逃過了一劫。義和團很快就給平定了,慈禧帶著小皇帝溜了,義和團平定之後,他們又回來了,一切又恢復平靜。可是把這位年輕的,衛禮賢當時才二十幾歲,可是把他騷動了,他對中國發生了高度的興趣,他開始讀中國的書,第一個被他發現的最有意思的書不是別的,正好是《易經》,他就開始終生研究這個東西。

  後來他得到勞乃宣的幫助,兩個人合作,把這部書翻成德文,從德文又轉成英文、轉成世界各國的文字,今天世界上所有英文的《易經》,大概都是根據這個人的版本出來的,所以他的功勞非常之大。他還現代化了一些《易經》今天的思想,把《易經》的觀念從古代講不通的地方,他終於把它講通了。大家知道西方最擅長的是思索、是理性,他想盡辦法,這句話你不懂、他不懂,誰也不懂,可一定有意思,他用西方人分析的手段,用西方人觀察的能力,得到勞乃宣的幫助,他們終於把這個書解釋寫出來了。大家知道勞乃宣是誰嗎?有沒有人知道這個人?他當時是京師學堂的總監。京師學堂總監是什麼意思?就是北京大學前身的校長,他之後立刻第二任就變成北京大學了。他退休的時候,把這個改制之後的,京師學堂變成北京大學之後,把這個學校交給嚴復的手上,嚴幾道,做了第一任的北大校長,而他其實是北大之前的最後一任校長。學問非常的好,而且思想跟後來的北大教授幾乎不相上下,非常新,思想非常新。他退休之後到山東去生活,碰見了衛禮賢,他們的合作得到了豐厚的收入、成就。

  衛禮賢的兒子叫做衛德明(Hellmut Wilhelm),是我的老師,我在華盛頓大學就是他授的課。所以我對衛氏父子還相當有了解,以後我們有機會,我倒想談一談他們這倆父子對我們的《易經》做了些什麼工作,有些什麼貢獻。即使是為了好玩,我們為了一般的知識,我們應該稍微知道一點西方人如何看我們的《易經》,今天沒有機會談這個問題。

  《易經》在台灣不是個有問題的書,誰都知道,我們的《群書治要》第一本就是它。大家在場的,多少人在讀《群書治要》的?有沒有講《易經》的?張教授有沒有講過《易經》?下一次要,那我今天冒昧了。不過你們講的也許比較技術化,比較technicali;我談的,我一樣盯住我這個題目,「《易經》與人生」,它跟我們的生命發生什麼關係,我才來談,至於它的象數問題,算卦、卦象的問題,陰陽的問題,還有所謂風水的問題,我在這裡不會提到的,所以你放心。

  《易經》既然不是寫來給你讀的,是給你用的,而且它次序可以前後顛倒的,你可以從第一章看,也可以從最後一章看,你可以挑出其中任何一段來看,它每個片段都能夠獨立,它每個片段都有意義。它所發生的一些問題,其實都是我們日常生活天天會遭遇到的一些問題,不管你是紫微風水、算命看相,或者甚至醫療,現在很多人用《易經》來跟《黃帝內經》相比,它在觀念上的確很多地方是一致、是相通的。我從義理上來看,我這個所謂的義理也是《易經》的一個學派,很重要的一派,我走的是朱熹和程頤。程頤大家知道是誰嗎?程頤是朱熹爸爸的老師,是他們這一個線索下來,非常有地位、非常有意義的,後來的衛禮賢、衛德明父子也是走這條路線,因為這是西方人唯一能夠懂的。你跟西方人談紫微、談算命,他是不會懂的,而且他也不感興趣,西方人不相信命運。我在美國住了五十年,我也不相信命運,因為命運是可以改造的。其實我有機會,不久我就會跟大家介紹,《易經》這部書跟這個觀念非常接近,《易經》要你聽天,可是從來沒有意思要你由命,命是自己創造的,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天命沒有辦法違,天命不可違,可是人命,你只要不違的話,你是傻瓜!這就是《易經》真正的智慧所在。我希望大家在不久之後,會對這部書有特別的偏愛,因為它教你如何做自己,如何獨立自主,做自己的主人,不被命運牽涉,不被命運牽引,這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觀念,值得我們認真的學習。回頭我會給大家發一些《易經》的卦象,今天我們沒有機會談卦象的問題,今天完全不談,我們下禮拜再來。你們已經拿到了是吧?這些東西,《易經》之所以被大家認為難懂,其實是這些東西害了它,大家一看到這些東西就覺得頭大,就覺得不懂,胡說八道。下次我們會從頭來解釋,慢慢的進去。

  大家知道《易經》這部書難讀,因為它的文字很古典,古雅難讀,可是最早的《易經》連文字都沒有,最早的《易經》就是一群畫,一個直線、兩個短線,橫橫直直、短短長長,不停的交構出來的,那才難讀,那個我們是叫做無字天書,只一些圖片在裡面,那個困難真的是很難駕馭的。下次我們來把這個卦的問題解決之後,先來一個一個卦,乾坤,它其實就是八個卦,我們從最基本的八個卦開始認識:乾坤、震艮、離坎、兌巽,我還希望大家回家去之後把這個表背一下(我這裡沒有黑板)。乾就是,大家都有這一份吧?大家先看乾三連,就是三個放在一起的卦叫做乾,乾就是天,請大家在下面再註一個字,「天」字,乾就是天;斷掉的線,畫了六個斷的線就叫做坤,坤就是地,土地的地。震是雷,打雷的雷;艮是山,山水的山;離是火;坎是水;兌是澤,澤是恩澤的澤;巽是風,是天上吹的風。這八個東西,大家知道如何分辨之後,第一步先不要去看其他任何這種複雜的卦,就看這八個東西,因為這是最早伏羲畫出來的,他因為沒有文字,他想用一些圖片來表達他的意思、表達他的思想,所以變成象徵的符號。中國那時候雖然沒有文字,可是這種象徵的符號其實就是文字的開端。它跟文字唯一的不同在哪裡?文字可以發音,有聲音,而這幾個卦象的符號沒有聲音,是silent,是完全沉默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可是它有意思在裡面。請大家先把這八個卦的卦象記得,以後我們再一步一步來往前進。

  三連的是乾,六個斷的是坤。震仰盂是什麼意思?震是好像一個碗,底在下面,碗底朝天的,中間是空的,像個碗的形狀,這叫做震。把碗倒過來,碗底在上面,往下看,中間是空的,那個叫做艮,那就是山。離中虛,離的三個卦中間有一個斷線,所以它中間是虛的,那個卦就叫做離,離是火。坎中滿,三個卦裡面,中間一個卦是長的、是滿的,這就是坎卦。當時那個水,大家需要記得一件事情,我們今天覺得水是很可愛的,在伏羲時代、在大禹治水的時代,那個水才不可愛,那個水是危險,是水災、是災害。所以以後大家碰到水的時候,不要以為是可愛的東西,可愛的東西是後面澤,恩澤的澤,那個平平靜靜的湖水,可以在上面划船,可以在裡面游泳,可以在上面釣魚,那個才是我們今天所謂的山明水秀那個水,所以坎的水跟澤的水是兩個氣氛完全不同的東西。兩個滿滿的卦,上面一個空的卦,叫做兌上缺,上面缺了一個口。風的兩個陽卦,下面一個陰卦,它下面最低的一個卦是折斷的,那個就是巽。這裡我還請大家注意,翻開第二頁,下面最後一段解釋,讀《易經》的爻是要從下面往上面讀的,絕對不是從上面往下面讀的,所以看最底下的一個爻是叫做初爻,第二個爻是二爻,三爻、四爻,最高的爻,這是談到六個卦了,六畫的卦,最上面的卦叫做上,所以初、二、三、四、五、上,用這個方式來讀卦。不過今天我們沒有時間談這個,請大家暫時放在一邊,回家去稍微背一下: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這個背熟了之後,幾個卦絕不會再混淆了。

  這個卦象歌是誰寫的?朱熹寫的。朱熹非常好心,他知道這個很重要,所以他寫了個歌要大家記得,一旦記住之後,的確,你再也不會鬧錯了,不會出問題了。好,我們把這個問題留到下次來談,大家有機會的時候,想辦法把這個卦象歌背熟,而且用手畫那個卦,長長短、短短短、短短長、長短短、長短長、短長短、短長長、長長短,用手畫出來,這個鬧熟了之後,這八個基本卦象熟悉了,你就開始有辦法征服其他的問題。我有個朋友,也是教《易經》的,傅佩榮,你們知道,他說《易經》不學一定不會,學了不一定會,學會了終生受用。大家從這裡慢慢開始,真的,不學真的不會,因為它是另外一套學問,你要從最基本的八卦取象歌,從這裡開始,一步步進去,慢慢慢慢進去,你會覺得妙趣無窮。起初也覺得很無聊,你們在搞什麼?放幾個長的,有短的,擺來擺去、擺來擺去,這個是什麼玩意?是不是在騙人的?不是的,它是最早沒有文字,伏羲沒有任何辦法,只好把一根長草和另外一根長草折成兩半,長長短短來配,從這個配中間他發現了一些很奧妙的趣味。

  除了他之外,後來周文王被紂王關在監牢裡面無聊,他睡的草墊是草蓆子,他把草蓆折斷,一根根長長短短,折了一大堆,就坐在地上擺,就在擺。這個《周易》,所謂的《周易》就是周朝的易,《周易》前面有商朝的易、有夏朝的易,夏朝的易叫做《連山》,商朝的易叫做《歸藏》,周朝的易才叫做《周易》。我今天避免用「周易」這兩個字,因為「周易」這兩個字就代表這本書;我講《易經》,是所有東西,跟《易經》有關的統統包括在裡面,商朝的也好、夏朝的也好、周朝的也好,甚至伏羲的卦也好,統統在「易經」這兩個字裡面包括進去了。所以以後假如有人問你,為什麼大家都說《周易》,你說《易經》?《周易》就是談這部書,衛禮賢翻譯的書就是這部書,一字不改的翻譯下來,它叫做《周易》。再下一張圖給大家看一下,他的書叫做《易經》,那是翻成英文的了,旁邊一個中文字是董作賓幫他寫的。董作賓大家知道嗎?是我們那個年代一個甲骨文的學者,他的字寫得非常漂亮,那就是甲骨文寫的《易經》。那個「易」什麼意思,我們到現在還是不懂,是不是太陽發出去光芒,或者月亮發出去光芒?我們今天解釋「易」,有人說是日月,有人說是變易,都不是,我們始終不知道「易」是什麼意思。這個從甲骨文來看,我們從來用文字上解釋的「易」都不對的,我們要從甲骨文,最早的「易」字來研究。我的看法,好像是一個東西在發光,就是太陽也好、月亮也好,甚至你的頭腦也好,一個人會發光的,你用智慧用得高的時候,你發現光芒四射,就像太陽一樣、就像月亮一樣,會發光的。所以這個東西發光,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有意思的一個字。

  中國這個「易」字,我們今天不懂什麼意思,它可以說是容易,也可以說是變易;它是容易,可是它會變。《易經》最大的特色,就是它不停的在變。《易經》沒有任何道理,它就說你好,一定會變壞,壞的時候一定會變好,因為這是自然變化的一個趨勢。還不到是吧?好,這個東西我們暫時放到一邊,不去談它。我旁邊這個衛禮賢,這個照片旁邊那篇文章,是我在波士頓寫的一篇文章,專門介紹衛禮賢的。這是波士頓新聞上登出來的一篇文章,寫得很長,這只是上,這是我的下,兩篇文章談他們。他們所強調的,我相信也是《易經》想要強調的一點,就是人的力量不可以抹殺。人在變中生長,在變中進步,在變中成長,在變中成就,人的一生就不外乎這個變字,你沒有變字,絕對沒有希望。人一定要變,在變中求希望,這種希望才是真的,否則是一個幻想,幻想不是扎實的東西;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走過來,這才是人生真正的意義所在。我們今天都喜歡這個,英文叫做silver spoon in your mouth,嘴巴裡放個銀鑰匙,天生富貴,這樣的人,你可以幻想,你不會達到的。而且真正silver spoon放在你嘴巴裡的那種人並不快樂,問題就在這個地方。自己努力來的收穫,自己努力得來的成就,才是真正的快樂,才是真正的成就,這是《易經》教我們的非常重要的一點。你聽天由命你就完了,你即使好命也會變壞命,一定要自己掙扎、奮鬥,在浪潮中間搏鬥,從嘗試裡面發現人的意義就在這個地方。

  人是很辛苦的,那是注定的,可是你不辛苦,你不會成就;你不成就,你不會快樂。這種道理非常的簡單,這也是衛禮賢這個外國人,他們從這個地方發現的這些道理。衛禮賢到中國來是傳基督教的,他後來跟他的朋友說,他說奇不奇怪,我到中國來傳教,我沒有向任何一個人傳過基督教,我倒反而跟我的德國朋友天天傳《易經》。德國的那個教會警告他那是邪教,你不可以我們花教會的錢,派你到國外去傳教,你就傳邪教,你要馬上停止。他不但不停止,還繼續搞下去,結果教會把他開除了。開除之後他乾脆就留在中國,在中國結婚,在中國生小孩,生了個兒子是我後來的老師,就這樣開創了一個新的世界。所以人要有勇氣,假如當時教會一責怪他,他立刻放棄了,這部書就不見了,《易經》對西方人的影響也就中斷了。當然也會有別人繼承他做這個工作,可這部書的確很好很好,非常特別,是民國一九二幾年,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後寫出來的,非常早。這種《易經》的精神,就是靠人的力量來發掘,這部書自己不會講話的,它再多的智慧只是沉默的,就跟伏羲畫出來八個卦象一樣,一聲不吭,沒有任何意義,一定要靠聰明才智的人,想盡辦法,根據可靠的資料,根據合理的推理,把這些神祕的、不清楚的意義找出來。古代的朱熹,還有他前面的程頤,還有更前面的邵雍,回頭我們還有個邵雍的照片,在下面能不能看到?這是《孫子兵法》,再下面一個,這就是邵雍,他是一個算命大師,可是他對《易經》的解釋到今天還很流行,我們回頭會再提到他。

  現在又回到《孫子兵法》,我為什麼會提《孫子兵法》這部書?《易經》其實跟《孫子兵法》沒有兩樣,人生是一場戰爭,《孫子兵法》是教你如何在戰場上打仗的,而《易經》是要教你在人生中間打仗的一部書。生命的戰爭,我剛才已經提到了,是免不了的事情,是一定要發生的,沒有一個人可以養尊處優,平平安安過一生,那是幻想,那是希望,不會發生的,你遲早,大大小小、好好壞壞,一定會遭遇到困難;遭遇到困難,你一定要奮鬥,你一定要掙扎,甚至還要突擊,這不是一場打仗嗎?可是《孫子兵法》教你的,一定要每戰必勝,要把敵人消滅掉;而《易經》沒有這種火藥氣,《易經》的打仗不需要子彈,也不需要士兵,你就是子彈,你就是士兵,你還是將領,你統帥一切,這是一個跟《孫子兵法》很不相同的戰爭。可是《孫子兵法》有它高明的地方,今天的《孫子兵法》在國外和《易經》相提並論的,兩個地位幾乎相等的一個作品,在國外很少人不知道《易經》,很少人不知道《孫子兵法》。《孫子兵法》教你打仗,而《易經》也教你打仗,一個比較箭拔弩張,一個比較含蓄。

  《易經》沒有意思要你征服世界,《易經》最高的理想是什麼,大家知道嗎?有人說得出《易經》最高的理想是什麼?世界大同?對,那是孔子的理想。《易經》有個很簡單的理想,叫做無咎;無咎是什麼意思?沒有過錯。一個人沒有過錯,原來是一種最高的理想,很訝異的,真的讓人很訝異。可是我要問大家,這是謙虛,還是柔弱?它不要你征服世界,它沒有意思要你征服世界,可是它希望你能夠無咎,沒有過錯,沒有遺憾,這算是謙虛,還是算懦弱?對,這是聰明,《易經》真的很聰明,大家沒有想到古老的說不通的、狗屁不通的書裡面有這樣妙的智慧,它比孔子、老子還要前進,它比孔子、老子還要融和,它是我們中國文化最基本的來源。

  大家都知道《群書治要》的第一部是《易經》,可是我們傳統說五經次序是詩、書、禮、易、春秋這五經,可是自從漢朝的班固之後,班固是寫《漢書》的那個歷史學家,他的《漢書藝文志》裡面,第一次把《易經》調到頭上來。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你們知道了,他調到頭上來,是因為它是文化的源頭,它是最早出現的一部文化書。假如要從伏羲算起的話,伏羲根本是舊石器時代與新石器時代交替的時代的人物,是從母系社會跳到父系社會的一個過度人物,那樣早的一個時代裡面,他所有的思想,他所有的觀念,後來總集在周文王編撰的《周易》裡面之後,大家發現裡面非常豐富,意思非常豐富、非常複雜,後來的老子、孔子、莊子、墨子、韓非子、荀子,統統從它這裡鑽出來的。這種文化的源頭,這種文化交錯的一種現象,是我們中國文化中間一個奇蹟,所以班固把《漢書藝文志》用《易經》做開端是非常重大的一件事情,意義非常的重大。大家也從這個地方開始理解,為什麼它是群經之首;我們現在大家已經講慣了,《易經》是群經之首,現在大家知道為什麼了,它是源頭,是文化的源頭。

  孔子從中間抓到一部分,你剛剛說的那個世界大同,在我們《易經》裡面提到。大家能不能提到前面衛禮賢那張照片,對就是這裡,大家有沒有看到同人卦?同人卦就是孔子從這裡找到世界大同的觀念的來源。什麼叫做同人卦?天下一同了,眾生平等了,就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都從這裡出來的。後來佛教傳到我們中國來,我們對佛經感覺並不太陌生,隱隱約約都會想到《易經》這部書,它裡面有這種觀念。「心佛眾生三無差別」,這是佛講的話,可是同人卦裡面提到這樣的觀念,只是文字不同而已。我提的這個衛禮賢引他這句話,「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一個所謂的君子,中國人「君子」這兩個字意思很複雜,他是一個有學問的人,他是一個正派的人,他是觀念清楚,充滿正義感,懂得什麼叫做是、什麼叫做非的那樣一個人。只有這樣的一個人,中國人一句話叫做君子;只有像這樣的君子,才有辦法把我們的世界改變,才有辦法把我們錯綜複雜、支離破碎的世界重新結合成一個完美的世界,這是《易經》的觀念,也是佛教的觀念,也是孔子世界大同的觀念。這個真的是不可思議,那是幾千年前中國文化就已經談到這個東西,後來談到自由民主,後來孟子從自由民主也得到一些靈感;談到天道、談到人道那種差異性,是老子後來從這裡抓出來一些東西,所以儒家、道家、法家、名家……統統從這裡抓到很多的靈感,中國的文化就從這裡開始發源。所以我們說到,下次再聽到「群經之首」的時候,千萬不要小看這句話,這是《易經》真正的精神所在,它的歷史地位的意義就從這個地方發現的。

  我現在回頭,回到剛剛我問的那個問題,《易經》只要大家無咎就好,沒有過錯、沒有遺憾。請問大家,一個人生命中間沒有過錯、沒有遺憾,是一件容易的事嗎?絕對不容易,這是非常複雜、非常艱難達到,是一個境界的問題。我們知道多少人飛黃騰達,腰纏萬貫,有的是錢、有的是地位、有的是勢力,可是快樂的不多。他們天天不是打太太,就是罵兒女,左怪右怪,一切過錯都在別人,而且他自己白天坐不安席,晚上睡不著覺。誰都知道這是什麼道理,沒有祕密的,我們都知道他為什麼這樣痛苦。他缺少的什麼?缺少的就是像《易經》這種心平氣和、心安理得,無咎,沒有遺憾、沒有過錯的一個最簡單的生活,如此而已。《易經》的教訓的確太大了,我們必須要從這個地方去看它,從這個地方去欣賞它、了解它,它才對我們產生應該有的意義。

  生命中間的戰爭,跟戰場上血肉交鋒、真刀真槍的戰爭的確是不相同的。我最佩服《孫子兵法》的一點是什麼?它最後終於指出來,他雖然真刀真槍相鬥了幾十回合,最後他終於講出一句話,他說真正聰明的將領,真正會打仗的人,真正最成功的戰爭是什麼?有七個大字,《孫子兵法》,有誰讀過《孫子兵法》的?再說一遍。對,這是它的意思,我想舉的是另外一句話,「不戰而屈人之兵」,不打仗,把你的兵折服掉了。這是什麼一回事?有這樣神奇嗎?這句話在西方的軍事界非常有名。這不是空話,這是理想,可是可以達到的理想,不是空想,是一個實際可以一步一步走到的一個境界。你不需要打仗,不費一兵一卒,不用任何一顆子彈,敵人向你投降了,這是神奇,這是miracle、這是mistery,這種東西沒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說我能做到,可是就會做到,就有辦法做到。《易經》這樣相信,儒家也這樣相信,孔子這樣相信,孟子也這樣相信,我們中國人沒有不相信這句話的。

  「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一種理想,可是是一個可以達到的一個境界,它靠的是什麼?靠你的智慧。打仗會成功的,可是很多人是不打仗的,他不需要打仗,他在人事的處理中間,他在日常生活的方式裡面、溝通裡面,已經把這些東西都抹平了。一切問題不需要靠打仗來解決,他事先早早的用他的智慧、用他的經驗,把這些事情一一的抹平,最後把戰爭避免了;不單把戰爭避免了,對方心悅誠服,投臣於你。這是夢想嗎?很多人都做到了。孔子最喜歡吹牛的一件事情,就是周朝為什麼把商朝打服了?商朝有二十萬大軍,而周朝周武王只帶了五千個勇士,這不能相比的,這種力量,一個像老虎一樣的大,一個像螞蟻一樣的小,兩個去打仗,老虎會把螞蟻一腳就踩死了,怎麼會被螞蟻打勝?可是孔子覺得這是個奇跡。他們的解釋,是說我們用仁義道德征服了他們,這句話可以說得通,可是沒有必要。中國人太講仁義道德有它的盲點,因為這中間有很多實際的問題,實際的問題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中間的內幕,不能用道德仁義把它一言帶過去。真正聰明人不講大話的,他從實際的地方,從細微的人事經驗、觀念中間找到一些漏洞,找到一些道理,他能夠很輕鬆的,不一定是很輕鬆,他一定能夠合情合理的,從第一步踏到最後一步,中間不費一兵一卒,這是智慧,這是聰明。

  我們在這個地方,不妨藉佛教的觀念來解釋一下。大家知道天台宗有一個叫做「止觀」的,有沒有研究過止觀的學說?止就是停止的止,觀就是觀察的觀;止就是定,觀就是慧。一個人要有觀、要有止,換句話說,要有定、要有慧,幾乎什麼事都可以做到。定是修行可以得到的,慧是從定之後再加上去,從佛的指導中間,慢慢慢慢揣摩出來的。這種人為都可以辦到的東西,最後再發生在人生實際的事故裡面,你會覺得神奇,你會覺得神妙,可是真正懂的人看到,既不神奇,也不神妙,你一步一步可以走上去的。任何一個一步一步可以走到的地方就不是幻想,任何一個你能夠用自己的意志達到的方向就不是作夢。所以我們中國文化,假如說我認為有一點點小毛病,就是用夢一樣的語言去解釋一些其實是很實際的事情;我們應該換一套語言,把實際跟理想中間的距離拉近,這也靠智慧,這也靠我們的學者,或者我們出家、在家的信士們用心思考的地方。孔子是希望世界大同,可是那個不是一步可以做到的,有很多很多的步驟,一步一步走進去。(我們是不是可以休息下?好,我們休息一下,十分鐘之後我們再繼續。)

  我研究《易經》是從美國開始的。我在華梵大學教書,我在教書的期間都沒有空。因為這部書很嚇人的,開始看,很少人看得下去,所以我剛剛問各位,多少人看過。知道的很多,真正看過的,或者說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的,大概少而又少。我說了,那不是各位的錯,這個書不是給大家看的,是給大家翻的,有問題去翻、去找、去查。大家主要對它的印象,都認為是一個算命的書。我在美國,因為喜歡讀《易經》,常常跟大家說我在讀《易經》,大家說那你會算命?給我算個命吧!我也會算命,可是我不相信命。這個是好玩的,做為好玩可以;真正相信它,大概是傻瓜,或者是太不看重自己了。或者說你相信這個,說不定會幫你找一條路,也不是壞意思,相信可能會有條路幫你走出來。可是走路其實有很多方法,找一個人幫忙不是壞主意,而且《易經》是個好朋友,大家千萬把它當好朋友看待。

  現在我來提一下,《易經》這部書範圍非常的大,除了算命之外,還有很多很多的用處。它牽涉的範圍非常大,實際的用途非常廣,更由於它簡單、含蓄,給人自由發揮的空間也非常多。其實凡是翻過這本書的人,大概都多多少少有一點點印象、有一點點感覺,或者有一點點意見,所以說這個人完全不懂《易經》是不可能,他一定懂一點,一定懂一點《易經》。剛才我提到李敖說天下只有兩個人不懂《易經》,一個是李登輝,一個是朱高正,滿好玩的話,滿有意思的話。李敖是我中學的同學,上台大又是同學,是好朋友,他有次問我,告訴我:你想成名嗎?找個名人去罵,你一罵就成名了。罵人是他成功的祕訣。他嘴巴很利,也很會打官司,他官司沒有打不贏的。他人其實非常好,對朋友特別真誠,他早早就給我忠告,他希望我成功,希望我成名,給我那個小祕訣,可惜我沒用上。

  人是有命的,我假如天生要怎麼樣,大概這個命運我不相信是天注定的,是自己注定的。你是自己想怎麼走,你想要什麼樣的結果,你大概會走上去,你大概會得到;百分之百不敢說,可是至少你有這個信心,你會有一天達到你所想要達到的目標,做到你想要做到的事情。有這個念頭就不錯,這就是一個正常人、健康的人應該有的觀念。《易經》告訴你無咎就好,這是非常好的安慰。任何人讀這個書都不會太難過,因為它的要求不高,你能夠做到的機會一定也不小。有這種自信,有這種好朋友在你後面推動、鼓勵,你的確在走人生的路途上,會走得比較更安穩一點、更快樂一點、更逍遙一點。有些人太苦了,其實你苦跟不苦結果還是一回事,那幹嘛不快快樂樂過下去?快樂需要一個朋友給你鼓勵,需要有朋友給你推動,讓你不感覺到寂寞,而《易經》就是這樣一個好朋友,它無處無時不在你的身邊,而且它永遠是善意的,而且它永遠不像你的父母一樣要你成龍成鳳,不是這樣的。成龍成鳳可以的,可是不能要求,今天父母最大的錯誤,就是要求兒女成龍成鳳,考第三名都不行,還一定要考第一名。幾個月前有個人考了第十名,結果自殺死掉了,這是什麼話?太不像話了!這個人勸他讀讀《易經》,他說不定會改變一下人生的態度。因為人生其實是一個態度決定一切的,你怎麼想,就會怎麼樣出現。你快樂,你生命就很快樂;你悲愁,你的生命充滿了苦水,吐不完的,別人都很怕跟你談,有什麼好處?

  所以我認為《易經》給我最大的鼓勵,是它告訴你天命逃不掉,可是自己的命運一定要控制,一定要想辦法控制,而最好逃掉它,自己最好的辦法是創造自己的前途,創造自己的命運。聽天由命,去做命運的奴隸有什麼好處?為什麼不要做一個擺脫命運、選擇自由的人?讓自由、讓自在變成你生活的本色。在頂天立地中間過生活的人,其實是最快樂、最逍遙的人,即使沒有成就,你本身的生活態度已經說明你成功了一半。生活的態度非常重要,目的地不是那樣的重要,你的方向選定了,你的目的遲早會到,遲早到來的問題是你心中有數的問題,可是你今天走得對、走得好、走得穩重,那是你自己的選擇,是你自己的福氣,也是你自己快樂的來源。我今天要談的《易經》這部書,就是教你怎麼樣做到獨立自主,找到自由,享受生命的一本重要的寶典。請大家,我不知道各位有沒有這部書,或者任何一個版本都可以,有空翻一翻就好了,不必從頭到尾讀,讀不通的,你愈讀愈煩惱。反正手上有這部書,以後你自己想到一個特殊的問題,看看能不能在中間找到一點點答案。我剛剛說的《孫子兵法》是教你打仗,《孫子兵法》的成功是告訴你,沒有法就是一個法。堅持一個法,佛教一再告訴我們,堅持一種法就是錯誤,因為法是無法的,法中有法,法中也無法。所以你從佛教的教育裡面感覺到,你在《易經》的這種教育裡面也會感覺到,方法太多了,看你怎麼樣運用,看你怎麼樣選擇。

  我剛剛提到的止觀,我們現在再回到那個問題上,《易經》是在教你打仗,可是沒有要你置人於死地,沒有要你一定要勝利,它只要你不要犯過錯就好了。其實不犯過錯本身就是一個成功的必經之道,哪裡有一個成功的人不停的犯錯的?所以不犯錯是自己的聰明造成的,也是自己的幸福,給你一種生活上的保證。智慧從哪裡來的?其實從最根本的方面看,智慧都在你自己的心中。很多人不讀任何書,不上任何學,他有他的聰明,不必多問別處。六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是砍柴的,是廚房裡燒飯的,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特別聰明,他在言語之間、生活中間已經悟到了許多許多的東西。這種智慧,我們說是從語言或者書本裡面學來的嗎?不一定,六祖就告訴我們,這不是必經之途。

  我再說一個故事。大家都以為智慧是讀書讀來的,智慧不是讀書得來的,我假如說智慧是天生的,很可能有相當正確的看法。我所提到朱熹,我很欣賞朱熹這個人,雖然他反對佛教,可是後來的蕅益大師也信服他,因為他講得太好了。批評佛教是當時一個風氣,不能太怪朱熹,當時罵佛教就像今天罵共產黨一樣,是一個風氣,你不罵還不行。所以他是那樣講,可是蕅益大師並不生氣,他知道當時的風氣造成他非講幾句不可,可是他對《易經》的了解的確高明。朱熹小的時候,才三歲,剛剛開始學講話,他的父親抱著他到門口去看,他說這是馬路、這是馬車,這是過路的人,這是房子,房子後面有樹,樹後面有山。那個小朱熹三歲,就問爸爸,那山上面是什麼?他爸爸說山上面是天;他再問,天上面又是什麼?這個很聰明,這個真的很聰明。

  你知道,思想是邏輯的問題,不是知識的問題,你能夠怎麼樣想,不是說詩云子曰可以幫你忙,不是孔子孟子可以幫你忙,甚至不是佛經可以幫你忙,你必須要打破自己的頭,挖裡面有什麼東西在裡面。它在裡面,只是你不知道它,你不去碰它,它不出來的;你把它打開,它就會出來。這種智慧假如說是天生,可能並不是吹牛,它的確,有相當多是生來聰明的人。可是大家也不要氣餒,你不聰明,你以為自己生來笨,是你從來就沒有用過心,你用心就會發現你還是聰明的,還夠聰明,有時候比別人還聰明一點。所以這種東西是沒有止境的,這種東西從哪裡學?佛經會教你,儒家會教你,孔孟會教你,老子、莊子會教你,佛經也會教你,可是最會教你的人,最懂得從哪裡打動你心的人,是你自己。假如你自己都不知道,大概是死路一條;必須要知道,你最清楚你自己。像這種話其實是老生常談,誰都知道,可真正要做起來也不是那樣的簡單,這要自覺,還真的要一點聰明,要能夠放下自己,能夠客觀看事情,這就是一種修養的問題。所以我們剛剛談到的智慧,除了智慧之外,還有一種東西是修養,一個人要有修養,要有那個氣度,這樣幫助你智慧更加生長,幫助你的這種定力更加堅強,這是一種選擇過程中間不可能缺少的一個部分。

  我們通常太忽略自己的能力了,常常寄望別人能夠拉你一把就好了,能夠拖你一把,官場的人希望有裙帶關係,或者是有特殊的朋友關係,給你的工作上面產生許多方便,產生許多你意想不到的好處。可是這東西在社會裡面也許重要,可是在個人生活裡面,這都不是最重要的前提,最重要的前提就是你把你自己的心打開,你把你自己腦子活動起來,開始發掘中間的寶藏,是你收穫不完的,一生受用無窮的一個東西。這個東西一定要打開,它是你真正的朋友,它是你有的時候救命的恩人,它是你在必要的時候、無路可走的時候,唯一的救星是你自己。我們在台灣聽到多少人自殺,沒有路走的人才會自殺,而《易經》就是一部書,給了你許許多多的路。它的八卦變成六十四卦,六十四卦,每一卦有六個爻,變成三百八十四個爻,然而每一卦中間還有變卦,還有上下的互掛,上千的方法、上萬的方法在等待你去發掘,你為什麼不去找?從裡面發掘,你可以找到一條路。《易經》給你指出許多路來,可是從來不告訴你,你應該走這條,應該走那條,它從來不下決定,一切的決定在你自己,這個聰明,這個真的聰明。它給你許多許多的選擇,而選擇權仍然放在你自己的手中,這個依靠的就是自己的智慧。《易經》會給你許多的路線,可是不會拱手把所謂的智慧放在你手上,智慧是自己找出來的,是自己培養出來的。好像一個種子在地上發芽、成長、開花、結果,那是你自己才知道的一個過程。而且所謂的智慧或修養是一種成就,它會改變一個人的氣質,它是身心雙方面成就之後所表現出來的特色。

  我剛剛說到命運我是不相信的,我並不否定它,我只是不願意把我自己時間浪費在天天想我的命在哪裡,把自己真正的命忘掉了。身心的表現是你自己知道的,它不但幫助你尋找自己的命運、改善自己的命運,它還會改善你的容顏、面貌。假如算命先生不罵我,美容師大概要罵我了,怎麼會美容的?老實講,美容這個東西不是拉拉皮、畫畫眉毛就會出現的,它是一個身心修養,雙方面成就的一個結果。所以我說這個話,其實聰明的美容師不會太反對我的,因為光拉皮、畫眉毛真的不夠,一定要內心改變,一定要內心配合得上你的心情,配合得上這個世界,配合得上你的步調,一切自然而然發現的時候,你開始感覺到自己漂亮、自信、美麗了。美中間一定帶有自信,這種自信怎麼來的?就是從這種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從智慧的培養裡面找到的。這樣的人是真正的美,這樣的人是自然的美,是美容師辦不到的事情。拉皮,只要你有錢,你會拉成功,可是不一定漂亮,你真正需要的還是靠自己。

  我剛剛提到的,《易經》最重要的是給你道路,它給你八條路之外變成六十四條道路,六十四條道路之外變成三百八十四條道路,然後再加上互掛、上下變卦,種種種種加起來上千種、上百萬種方式的變化,這樣的路你選擇的時候的確是一個問題,可以有最簡單的方式,就是你知道什麼路是你最能走的。我現在再來講一個故事,邵雍,這是北宋時候的一個大易學家,他是算命的,他的算命之書叫做《梅花易數》,大家學過算命術的一定知道《梅花易數》這個名稱,就是他發明的,他的創建。他寫了一首《梅花詩》,預言了從宋、元、明、清一直到民國、一直到國共分裂,他都預言到了,上千年的歷史他敢預言。在他臨死的那一年,他的很多《易經》的朋友來看他,有一個非常有名的張載,張載來看他,張載問他,你對命運有什麼看法嗎?他說我天命多少懂得一點,可是世俗社會的命我卻不清楚。他敢算一千年以上的歷史,他不能算一個人短短七十年的壽命嗎?不是,短短七十年的壽命,中間變數太大了!你說變就變了,你不會停止在一個觀念上,五分鐘之內不變的,你說變就變,而且瞬息萬變。這樣的人,其實他講的話有道理的,話中有話,人的命不好算,而且最好不要去算它,因為它在變,這是真正懂《易經》的人講的一分內行人的話。

  人的複雜的心理,人的瞬息變化,跳動得比電腦還要快,你怎麼趕得上?很多去找算命師的人,其實自己比算命師高明得多,算命師嚴格講起來,在這個人面前應當很慚愧的,可是這樣的人常常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會去找算命師。我再講一個故事給大家聽,下面有沒有一個屈原的像?屈原,下禮拜就是端午節了,大家都知道,端午節是紀念屈原這個詩人的。屈原是楚國懷王的一個大臣,很重要的大臣,他雖然一生忠心耿耿,忠君愛國,可是始終得不到楚懷王對他的信任。當時還有許多其他的人,還有包括楚懷王的太太,都在講屈原的閒話,講得很難聽。屈原很難過,他想到只有一個辦法,他用死來表白他的清白。可是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任何人死之前都要想很久很久的,他也不例外。他想來想去,他不知道怎麼辦,他就去見一個算命的先生,這個算命的先生姓鄭,鄭詹尹,是太卜。什麼叫做太卜?有人知道太卜是什麼樣的人?就是宮廷裡面專門負責算命的一個人。顯然是個大師,不是個笨人,是一個很有地位的,宮廷裡算命的一個人物。

  他去找鄭詹尹,他把自己的心思、心念和選擇統統講給鄭詹尹聽,講得義正辭嚴,講得血淚飄零,講得把太卜都感動了。太卜聽完他這一番話之後,站起來向屈原鞠個躬,把他準備算命的那些器具,一頭烏龜、一把算命的稻草統統挪到一邊去,說對不起,我沒有辦法算你的命。他講了一句很有名的話,我特別引在這裡了,這是千古的名言:「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這句話是押韻的,這是屈原死前鄭詹尹寫的,押韻應該是這樣念:「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音湯),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事」。前面那幾句話意思是說,拿來衡量長短的尺,有時會不夠長;用來判斷是非的智慧,有時會不夠聰明。命運會有意外,神靈有時也會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你屈原先生有這樣的聰明、有這樣的才智,不妨用你的心做你想做的事。龜策,龜就是烏龜,策就是那一堆稻草,這兩個沒生命的東西,絕對不能為你做好任何的事情。這句話說得太有名了、太好了!這是任何一個去算命之前的人應該讀下來,再去看看要不要算命的一句話;而且算命先生應該再以這句話為警惕,能不能替這個人算命。他可以替張三李四算命,可是有些人,最好你謙虛一點,不要去算他的命,因為他太複雜了,他的複雜性遠遠超過你的,他的智慧遠遠超過你的,你憑什麼理由去教導他?讓他自己去思考,讓他自己去發掘他還沒有發現的智慧,他還沒有找到的能力,這是任何一個好的算命師應該考慮的問題。

  我們在社會上,每天都會聽到自殺的故事,其實絕大多數這種死掉的人,都有機會救回來的,只是很可惜,沒有碰到對的人,沒有碰到對的時間,沒有人一把把他挽救回來,他的命白白的送掉了。生命是很可貴的東西,白白的犧牲掉了,的確沒有必要。我們有智慧的人,或者心腸好的人,應該考慮這個問題,在盡可能的時候,在最大的努力之下,設法能不能幫助一些人挽回他們的生命。像鄭捷的故事誰都知道,我跟一個年輕人談話,那人說,鄭捷可以救回來的,他可以不殺人的。我說你有什麼辦法?他說我有。跟鄭捷做朋友,把你的愛輸送給他,把你的關懷送給他,他說不定會有洗心革命、改頭換面的一天。當然這種東西只是他的一種幻想,我只是告訴大家說,任何一個死亡面前,都有許多許多的機會,正如同你的生路有許多許多條一樣,死路也有許多許多辦法挽回來的,可是你一定要用你的智慧來尋找這個方式,來找到這樣一個缺口,把這個人救回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種工作是應該做的,靠這種智慧才能懂得善惡的人,知道好壞、知道生命意義的人來做的事情。

  這個太卜鄭詹尹所發現的問題是足夠給我們許多許多的教訓,有些人的命,的確他是一團糟,你可以幫他解決一些問題,算命先生有他的責任,因為這個出了問題的人,一定會跟算命先生談他所有想到的一些問題,他靠他的了解,在適當的情況之下,應當有機會把這個人的命運挽救過來。可是有的時候,就像這個鄭詹尹碰到屈原,兩種人物距離太大了、太遠了!鄭詹尹的聰明是他站起來鞠一個躬,不再往下講了,因為他知道,他講的話是沒有意義的。他講話徒徒的把別人的意志湮沒掉了,把別人的希望抹殺掉了,你讓他自己去,看他能不能自己走出來。很可惜,屈原沒有走出來。屈原這個時候知道自己無路可走了,他就在外面漂流、流浪,從楚國的郢城,楚國的京都,到洞庭湖的南岸,有兩百多里路,他不知道坐馬車還是騎馬,還是怎麼樣,飄飄蕩蕩、晃晃蕩蕩到了洞庭湖的南岸,到了汨羅江的岸邊,抱了一塊石頭跳下去了。這種悲痛,二千三百年過去了,我們還沒有平靜下來,為什麼?就因為這個人可以不死的,一定有辦法的,可是沒有人替他找。這種悲劇有的時候的確是沒有辦法挽救的,沒有辦法不讓它發生,可是我們的悲痛、我們的了解,告訴我們這中間有許多的文章,有許多我們可以做到而沒有做到的地方,是我們的慚愧,是我們應該補救,想辦法的地方。下禮拜是端午節,下次我們開講前,我倒想聽聽各位有沒有什麼辦法救屈原。因為這是一個很好的考驗、很好的測驗,這也是紀念屈原過端午節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情。試試看,下星期盼望各位發表一些高見。

  說到死路,說到死亡,其實《易經》有個很大的特色,它什麼都談,就是不談死。大家知道為什麼嗎?《易經》什麼都談,從來不談死,連這個字都不會出現,整本書裡面沒有「死」這個字,甚至「陰陽」兩個字在這個書裡面都沒有出現;死亡跟陰陽這幾個字,是在後來的《易•繫辭》裡面出現的,而《易•繫辭》大家傳說是孔子寫的,其實是漢朝以後一些儒家儒者冒充的假古董,它跟《易經》沒有直接的關係。朱熹的聰明是什麼?在他的《易經》裡面,他叫做《周易本義》,就是《周易》本來應有的意義,他把那套《易•繫辭》全部刪了,一個字不留,痛快!做得好!我們今天讀《易經》就要從這個角度來看,光看《易經》這個書,其他的鬼話不必去管,它把《易經》美化了,或者神祕化了,走遠了。《易•繫辭》裡面用的都是漢朝以後陰陽五行的學說渲染出來的一些東西,當時大概很流行,可是事實上,至少在朱熹眼中,是跟《易經》不相干的一些東西,不妨把它丟掉,假如你真的要懂《易經》,那套東西暫時忽略。它是一種學術的思想,是漢朝以後中國思想的一個新發展,不能抹殺,他刪掉,為這部書是對的,可是本身在中國文化史上是永遠不可以被刪除的東西。大家有機會以後去看看那本書,那篇文章寫得非常好,非常有深度,可是跟《易經》的確拉不上直接的關係。它是漢朝以後中國文化開始複雜起來了,中國文化開始有了新的面向之後,有些學者或者用心人,把中國思想重新做了個整理,整理得非常好,可是在它本身來說,在讀《易經》本身這部書的時候,是可以暫時忽略的。

  談到《易經》的幾百條路線,甚至上千條路線,我們現在要講下面一個,邵雍,你回到邵雍好不好?邵雍臨死的時候張載問他,對生命有什麼看法,他說世俗的生命究竟什麼意思他不敢講,他也不想講。這個時候在座還有另外一位大學者,就是程頤,就是我剛剛講的,朱熹爸爸的老師程頤也在,他們這些都是北宋早期的易學大師。朱熹已經到南宋了,一百多年過掉了,兩百多年過掉了。程頤也在,他跟邵雍是老朋友,他說假如我們從此永訣了,你有什麼話要跟我們說嗎?這時候他病得很厲害,他也講不出話來,他把兩個手舉起來,這樣,不講一句話。程頤問他,這是什麼意思?邵雍這個時候才說,人眼前的路一定要寬;路窄了,你自己過不去,別人也過不去。這是邵雍臨死前最後一句話,這個大概是他一生的座右銘。眼前的路一定要寬,讓自己很輕鬆的、很愉快的,這是一個很快樂的人,非常快樂,他是走在街上叮叮噹噹唱歌的;走在路上,他一個破車,呱拉呱拉響的一個車,老遠小孩子聽到,「邵公公來了!邵公公來了!」這樣一個可愛的老人。所以他的路一定要寬,可見他知道快樂的重要。

  路寬你才快樂,你自己走得過去,別人也走得過去;你自己快樂,別人也快樂。你把路壓得小小的、窄窄的,其實是妨害了自己的行動,你的朋友、你的親戚、你的兒女統統受害,走不通、走不動,被你卡住了。一定要放開,一定要放人一馬,做人千萬不要卡著,你卡人家就是卡自己;你把路打開,讓自己輕鬆的走過去,讓一切人都輕鬆的走過去,這是生命的意義,這是生命的教訓,而且這是生命的必須,這樣才對得起自己,才對得起你的親戚朋友和你周遭的人物。像這樣一種大度的精神,這種博大精深的一種精神,就是從《易經》的觀念裡面發掘出來的。我們讀這部書的時候,無處不會看到《易經》博大精深的地方,從這個地方我們也可以學習到做人應該怎麼做,最好怎麼樣做。眼前的路要寬,如果太窄,自己過不去,別人怎麼過得去?屈原就是自己的路太窄了。他是忠君愛國,可是太執著了,一個人犯不著這樣的執著,把自己痛苦成那個樣子。我不是說一個人可以改變他自己的氣節,放棄他自己的觀點,可是你至少在觀念上應該自由一點,應該放鬆一點,給自己許多的選擇,而不影響你的道德觀念,而不影響你人生的方向,有的,一定有的。屈原太執著了,他不需要這樣,害了自己一條命,害我們今天一千年過掉了,還為他難過。

  人都會走路,可是走路是一種藝術,甚至可以從走路裡面看得出這個人的前途,是悲劇、是喜劇,都可以看得出來。有人走得興高彩烈,高高興興,一片前途看好的樣子;有人走得垂頭喪氣,好像死神就在面前等他一樣,太可憐了!不必這樣,真的不必這樣,因為人有許多的路可以走,這只是你自己的選擇,那是最愚蠢的一種選擇。所以我們要會走路,還要走得穩,還要走得好,還要走得漂亮。要給自己生路,也要給別人生路,但更重要的一件事是,你必須要有一條路可走,那這條路的尋找、這條路的發現,統統在你自己,你不能怪任何人。像屈原這樣的悲劇,其實我們在今天,天天都還會繼續看到,台灣幾乎是一天至少要死一個人,從來沒有停止過的,這是非常可悲的一種現象,也是一個無可挽回的情勢。《易經》替我們提供的方法或道路,有些是走得通的,有些是走不通的,《易經》都在書裡面清清楚楚告訴你了,所以讀書的時候的確要用點心,來發現它究竟要講的是什麼。只是當一個人抱著一個石頭準備跳水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所以一定要提前、早早為自己的生命做一些準備。我們讀《易經》,看來好像是一件漫不經心的、好玩的事情,甚至是布爾喬亞式的休閒活動,其實不是的,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自我教育、自我薰陶、自我培養,培養你自己的力量,培養你自己的朝氣,培養你自己有一天發生事情的時候,能夠應付自如的一種辦法。這是一個很嚴肅的教育,是一個不可以馬馬虎虎錯過的教育,所以我希望各位既然上了這個課,以後繼續在這方面努力。不必花太多時間,不久你就會發現,你多多少少受到一點它的好處,多多少少看見一線曙光,這就夠了。有一線曙光,就是你希望到來的一個機會;一片漆黑,這個人就像屈原一樣,最後只好走死路。這中間的差別是很大的,看起來謬以毫釐,結果是錯以千里。

  我們讀《易經》,有的時候看起來是很辛苦,其實這個工作從社會的角度來看,我們的政府官員可以幫些忙的。我說的話不是故意把責任放在他們身上,我們追求的是幸福和美滿,我們今天主講的題目,主題也就是幸福美滿人生的喜悅。我們追求的很簡單,我們追求的沒有高官厚爵,沒有百萬錢財這種要求,我們只需要幸福美滿就好了,就是無過之下還加上一個附加的條件,我要快樂、我要美滿。幸福美滿其實嚴格說起來,一個社會學家會告訴你,一部分是政治家的責任,一個國家治理得好,人自然而然會幸福美滿,自然而然會得到許多的恩澤。我們的政府官員大概太重視自己的福利了,沒有太注意老百姓的福利。我們今天明明知道他們辜負了我們,我們還是忍耐,這是台灣民眾最可愛的地方,我們不反抗,只是等下一代選舉再來。像這樣的觀念也沒有什麼不好,不過我們感覺到政府的官員的確應該檢討檢討,他可以幫助我們減少一點我們追求幸福美滿的一些負擔和艱難。幸福美滿是我們的要求,其實也是政府官員當初要競選的時候公然放出來的一個條件,「我會給你們幸福,我會給你們美滿」,應該的,他們的確應該,因為這是他們的責任。在西方的政治界,西方的這種政治人物競選的時候,沒有不一條、兩條的列出來,我應該做什麼。我們這些政府的官員也這樣做,可是最後假如說沒有實現的話,事後放馬後炮的人並不多,這是我們可愛的地方。在美國,這種人物早被打下去了,你不可能空頭支票開了十張八張,一張都不兌現,遲早多多少少要給我們做一些適當的滿足。今天既然我們的政府官員不為我們做太多的事情,那麼自己來吧!這是中國人可愛的地方,這是中國人的美德。這也不錯,讓我們能夠有學習的機會,讓我們自己能夠爬出這種骯髒、污穢,或者不幸運的命運的機會。美國政府也許管老百姓管得太好了,老百姓已經變得麻木了,已經不大會懂得如何在生存上面有這種競爭的力量,常常還在不可能發生的情況之下他棄械投降,我們中國人不會的,最後一定奮鬥到底。

  不過既然政府官員不管我們的幸福美滿,還有一件,我覺得難以理解的是,我們的學校也不教你什麼叫幸福美滿。任何人在學校裡讀過任何一堂課,教你什麼叫幸福、什麼叫美滿嗎?從來沒有,教的學問都是可有可無的。幸福美滿的學問是絕不可能缺少的,學校應該把這個列入課程之一,至少讓學生知道,一個人追求的是什麼,應該用什麼方式去滿足自己的追求,達到自己的希望。而幸福美滿真正造成的,不是你個人的幸福美滿,假如你幸福美滿,他幸福美滿、他幸福美滿,整個國家就幸福美滿,就那麼簡單。這是儒家的思想,所以儒家談個人不是自私自利,儒家談個人,就是要把所有社會的個人變成他工作的對象,全部社會裡面的每一個公民、每一個個人都健全快樂之後,這個社會、這個國家會不健全、會不快樂嗎?這個理論太簡單了!今天太多人誤解儒家這一點,我是不大能夠理解的,都認為它是自私的。什麼叫做自私?不愛國當然是自私,可是把自己培養成一個完人,使得國家變成一個完美的國家,這是了不起的一個任務,是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做到的,這是儒家孔子在二千多年前就想到的一個辦法,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今天所談到的問題,都是《易經》的邊緣問題,或者是我認為必須要第一堂課提出來的一些基本問題,我不知道各位有沒有什麼意見,或者有什麼想法,能不能提供給我們全班的同學做參考,或者做思考的一個起點?你們下個禮拜,我們會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發揮。(我們下面還,你往前面去一下,再下面。)我們下次來談伏羲,還有下面那個卦,我們今天都沒有機會談這些。還有下面的,這是秦始皇焚書坑儒的事情,我們已經講過了。再下面是什麼?《群書治要•周易》。我們下次想談一談什麼叫做謙卦,就舉一個例子來說,什麼叫做謙虛。再下面一張圖片,你看見我要談到的是一個許文龍的事件,這個人是一個偉大的企業家,很有錢的一個企業家,他的金錢沒有浪費在不重要的地方,他為我們建設了一個新的精神的世界。還有下面一張圖片,他的奇美博物館是今天整個台灣一個新的精神的象徵。他把他的成就,他把他的金錢花費在這種精神的建設上面,他為我們的社會建立了一種新的文化的觀念,這是我們人人在這個社會裡面生活,都感染到的一種氣息。他的金錢可以拿去花費在他自己的享受上面,放在他公司一而再、再而三的擴大上面,可以花費在他自己的享受上面,去打高爾夫、去天下旅行,去享受他一切這種榮華富貴,可是他沒有。他把他的錢放在這種地方,讓全民、讓全社會、讓全國感覺到一種新的精神出現了。在《易經》認為這是什麼?這是謙虛,把自己多的東西分給你,這是謙虛,我們下次來談這個問題。

  今天我想我先暫時停一下,我不知道各位有沒有什麼話、或者什麼問題想要問的,我們不妨藉這個機會。我不一定會答覆,可是讓大家聽聽,讓大家做一個參考。有沒有任何人有意見,或者有話要說?請大家不要客氣。這個課其實因為它問題本身的確很複雜,可是我想把它簡化,我想用一個最通俗的方式把它傳遞出來,讓大家感覺到,這是一個人人的問題,這是一個生命的問題,不是知識的問題,不是政治的問題,而是我們自己的問題,用這種基本的方式了解《易經》這部書,我覺得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行為。我希望各位能夠在這個地方,我不知道大家同不同意我這個話,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興趣在這個問題上再做一個往前的發揮。我們有沒有?

  同學:請問周老師,一般大家講《易經》就是三個易:簡易、變易跟不易,一般是這樣的講法。那以周老師來看,這樣的講法跟我們,或者是現在如果說要跟我們生活上來做結合,譬如說一般人有一句話常常講,天下唯一不變的就是變。事實上我覺得說,這個講對一半而已。因為變易的確是時時刻刻,我們說世間無常,都是在變易,但是還有一個不變的是我們的本體,那就是不易。所以我想是不是請教周老師,是不是可以對《易經》講的這三個易,您的看法是怎麼樣?謝謝!

  周教授:「易」的這三個定義,一個是容易,我今天講了兩個鐘頭,就是談容易的問題。就是因為它太簡單了,一定是你不可能不懂的事情,這就是容易。你不需要搔破你的頭皮去做分析,去從書本裡面了解它;你從你自己的生活經驗裡面,從自己的頭腦裡面,就會知道它講的是什麼東西,這就是容易。它所謂的變易,《易經》什麼都不談,就是談變,因為它從第一個初爻開始,到二、三、四、五,到上爻,是不停的在變化,你要它停止還不可能。因為時間,《易經》是一個時間的變化,時間會停的嗎?我們的手錶咔嗒咔嗒不停的在動。這就是《易經》的原則,從初爻到上爻,這六爻中間的變化是一刻都不停,你要它停,它停不下來的,它必須要變,所以你要趕時間的。《易經》的乾卦,從初九到上九,是一個人六段生命的階段,它能夠停止下來嗎?它不可能的,因為它是時間。這就是張教授所說的變易的變的真正的意義。還有不易,雖然在變,可是它有些東西絕不變的,就是你的生命一定是照這個方式往前進去,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會改變它的方向。時間,愛因斯坦也講,只有一個方向,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永遠回不來的。這個精神就是《易經》的精神,世界上一切都在變,世界上沒有不變的東西。日本人說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他說世界一切都變,只有一個東西不變,那就是「變」字,從來不變。這就是《易經》的精神,日本人也是從《易經》裡面學到,懂得這個觀念的。所以《易經》的簡易、變易、不易是它三大支柱,懂得這三個觀念,《易經》的了解逃不出這個範圍。我的解釋正不正確?

  同學:我覺得就是說,這個不易應該是我們哲學上所講的本體,也就是說,我們的真如本性是不生不滅,永遠不變的。雖然外在在變化,那是相,還有它的作用,所以體相用來講的話,不易是不是應該是它的本體?易的話就是變易,本來世間就是會變的,我們的念頭都在變,所以外在的法界也都時時刻刻在變。那簡易的話,當然就是《易經》它所講的道理,我們是不是可以應用在我們日常生活當中,跟它融合?它並不複雜。所以我是想請教周老師就是說,末學的這個看法,就是這個不易,就是講的是不是,因為周老師也要寫一本書,就是《易經》跟佛學這個關係,所以這個不易是不是講我們的本體?還有相跟用,是不是講簡易跟變易?謝謝。

  周教授:對,這是一個很正確的觀念。任何一個哲學,假如沒有本體的話,它不能成立哲學的。《易經》的本體是在不變這個本體,就在它這種基本觀念的永遠穩固、不變易上面。從本體才能開始發生其他的東西,所謂的我們本體這個字是西方的哲學,中國叫做太極,太極就是一個最根本的東西,就是一切東西從一個變化往前推、再往前推,推到最上面,推到不能再推的時候,那個叫做本體,那個不能再推了,它已經到了盡頭,可是這個盡頭是創造一切的開端,那個就是所謂的本體。所以《易經》是一種哲學,它不可能沒有它的本體,這就是它的本體,它的不變就是一切學說根本的來源。而且它從這個不變中間開始產生了變化,《易經》的哲學系統是這樣開始產生的。

  同學:請問教授,請問《易經》有沒有對了生脫死有一定的看法?有沒有教我們怎麼了生脫死?

  周教授:我剛才提到了,《易經》什麼都談,就是不談死。因為在《易經》的觀念裡面,它是沒有死的。死不是生命的結束,生不是要走到死才停,生跟死像一個環一樣首尾相接,是一個圓環,不停在那裡循環。《易經》乾卦第一卦群龍無首,有人把群龍無首認為就是龍的頭埋在牠的尾巴裡面,變成一個圓環,這就是《易經》一個形象的最好的表現,它從頭到尾分不開來,它從生到死分不開來,它是一個現象,它是一面,從生到死是一個線條的延續,死不是終結,因為死之後馬上就是生。這種觀念在我們個人生命中來看好像不大對,可是你從大生命層面看是非常正確的。我們死了,我們的子子孫孫還在活,那就是你生命的延續。你不能太自私,你死了好像你就死了,可是你的子孫還在,這個生命就還在。即使你沒有結婚,你沒有小孩,你的朋友、你的親戚、社會的人士統統還在活,這就是生命的延續。《易經》從來沒有覺得你死了就完了,有這個觀念嗎?這個絕對不是《易經》的觀念。生跟死在這種觀念之下是化成一體了,所以生死的解脫在佛家是一個話題,在《易經》不是問題,因為它不認為這是問題,它在理論上已經把它很自然的消弭掉了,它把死包含在生裡面去了。孔子就從這裡學會了一句話,學生問他,死你為什麼不談?他說你生還不知道,你談死幹嘛?這是很聰明的一個答覆,可是這個答覆是《易經》給他的一個暗示。

  同學:謝謝周老師的開示。在《易經•繫辭》裡面,剛剛周老師說暫時不必去理它。可是《易經•繫辭》裡面有一段話,「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所以在《易經•繫辭》裡面,事實上孔子也談到了生死的問題。遊魂為變就是我們講的第八識,就是我們的民間叫做靈魂,他是會變化的,所以才知道有鬼神之說。剛剛周老師所提到的說,「不知生,焉知死」。我想這個是孔子對於學生,大概這個是子路問的問題,子路是比較魯莽的,他就是一味的往前衝,所以他最後被剁成肉醬,就是他就不曉得好好的把自己的生顧好。他太過魯莽,結果就被剁成醢。我個人是覺得,在《易經•繫辭》裡面是算孔子透露的死生,就是生死輪迴的一個訊息,六道輪迴的訊息,因為他也提到鬼神之說,鬼神之情狀。當然周老師有提到說《易經•繫辭》暫時不必去理它,但是是不是也是可以做為一個參考?以上請周老師指教。

  周教授:《易經》整本書裡面沒有「神」這個字,「神」第一次出現就在《易•繫辭》裡面,所以這是觀念的改變,不是《易經》不談這個問題,是在《易經》那個時代裡面,神的觀念不存在的。到了漢朝以後,人的思想開始複雜了,他開始為了把一個思想的理論把它完成,交代清楚的時候,「神」這個字好像是呼之欲出,不可能不存在,因為人的力量,不管你多大,還是有限制的,所以真正控制人的這個東西大概不是你自己。我剛剛強調人的頭腦的重要,在漢朝的時候大概並沒有強調這一點,它開始把這種頭腦的地位交給神去了,這是中國文化的一個變遷、一個痕跡。不能說《易經》沒有談到它,《易經》的觀念是,也許隱隱約約存在,可是不能用這種方式,用「神」字來點化,因為它假如有這個觀念的話,它為什麼不用這個字?它絕不用這個字。「神」這個字其實在甲骨文裡面已經有了,可是《易經》從來不用它,就因為它的觀念裡面,神這個觀念,你是可以化解的,你是可以取代的,你是可以用別的方式去了解的。可是到了漢代,神的觀念已經不能取代了,人的力量整個讓步,讓神來做我們的領袖。這是中國文化從母系社會變成父系社會,從父系社會再變成神的社會,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早期社會的領袖都是媽媽,今天大象的社會裡面,母象是牠的首領,公象沒有地位。中國的母系社會過了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到了伏羲那個時代,他突然感覺到可以變了,他至少感覺到,他有本領做一個領袖,所以他跳出來,從母系跳成了父系。父系世界一直過到了秦朝以後,到了漢朝的時候,人們開始再度想到,父親力量再大,你能夠鬥得過神嗎?這個觀念在這個情況之下出來,把父系的觀念壓倒了。這是文化的一個現象,社會裡面的重要性並不很大,可是文化的觀念裡面是一個很大的變化,我們開始把自己的地位拱手讓給神,宗教的觀念從這個時候才開始出現。鬼神那個「鬼」字也是《易經》裡面從來沒有的,從來沒有鬼神,沒有「神」那個字,也沒有「鬼」那個字,這兩個字都是《易•繫辭》裡面跳出來的,那都是漢朝以後的事情。所以就是從這個地方可以看出來人的歷史在文化的過程中間有很多的小波瀾,你不去看它,混為一談的話,以為它很混亂;你分析它時間的前後之後,你會知道它有它的過程、它有它的次序,它有它變化的原因。這是我們讀古書不能不注意的一個現象,文字很容易把你混淆掉,可你一放到時間的框架裡面,它意思就清楚了。這是我的一個建議,不一定是完全正確,可是它可以解釋某一種文化上的現象。

  我們這邊有沒有人要發表意見的?或者談談你們的心得。我們這裡有多少人讀過,在《易經》上花了一點功夫的?我相信一定有,說不定還有專家在裡面。我今天第一次來,我沒有辦法認識這樣多朋友,我相信遲早,我會從你們身上學到很多的東西。大家都知道《易經》吧?讀過《易經》的、會算命的有多少?或者算過命的,或者請人算過命的,對這種所謂的神奇的現象,大概多多少少有一點感覺,說不定都有一些意見,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你為什麼相信,為什麼不相信,都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理由,這就是我們談到算命的問題,有趣味的地方。很多人算命,就像屈原跑去算命,其實他不相信的,他只是萬不得已,看看有沒有人給他一點點意見救他一命,他只需要有人救他一命。他不想死,沒有人想死,可是最後什麼路都走不通,他只好死。這種算命是一個不得已的事情,可是對算命,是一個文化的現象,是一個生活中間有的時候避免不了的一些事情,所以每個人會有每個人不同的看法,我是覺得這種看法本身就很有意思。

  今天也許我們第一次,大家有點保留,我們下次來,下星期同一個時間我們再會,我們再來開始談一些跟這個問題相關的,或者往下再延續一些新的問題。希望大家回去之後,先把八卦的口訣背一下,我們開始能夠懂得那個八卦是怎麼出現的,怎麼樣組成的,我們開始可以往下談。今天我們就到此為止好吧,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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